秦火不尽,汉草又生。虽有秋意,如沐春风。

梦后碎语

二零一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,平安夜,赴一场如梦之梦。

 

开始

演员绕场而行,正如纷扰的台北街头。忽然有人开始加速、奔跑,却也许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究竟为何而忙。

站定,铜铃声响起,引人入梦。梦的开始是一个故事,故事里有湖、有梦、有死亡,还有一个摒弃过去的皇帝。

诗人已去,徒留偈语:浮生若梦,若梦非梦,浮生何如,如梦之梦。

 

医生的梦

也许理想有多梦幻,现实就有多残酷。象牙塔之外,是麻木的同僚,是腐朽的上级,更是不加修饰的死亡。连父亲都收起了他的冠冕堂皇,只留下一句,为自己而活。为自己的良知?为自己的利益?他没说,所以你只能迷茫,只能纠结。有人劝你要排除感觉,做一个专业却也冷漠的他者;有人劝你要自他交换,做一些微小却也温情的关怀。谁是弱者?谁是强者?旁观的背后是逃避,投入的背后是勇敢。但在生死面前,他们其实都无能为力。

五号病人只是一个代号。生命的内容或许丰富多彩,但生命的形式也不过就是如此,永远在排序,也永远在这排序中寻找自己的定位。温吞的话语打动不了死寂的心,只有情感的爆发才是解开心门的钥匙。于是点燃一根蜡烛,恰似生命的开始。在回顾之中,连整理者也不知自己会发现什么。那就让烛台成为线索吧,因为它本就是过往的见证者。

 

五号的梦

天方夜谭的开始,是一个故事。西藏的牧民在梦中妻离子散,忽而醒来,却依旧是新婚燕尔。他究竟是摆脱了一个噩梦,还是走进了一个美梦,我们其实不得而知。

五号的命运何其相似,邂逅、相爱、成家,那个中法混血却从未见过生父的姑娘似乎也预示着整个梦境的走向。命运弄人,不过转瞬之间,却是丧子之痛、妻子出走,五号自己也开始生病。他和梦中的妻子一样,光阴正好却突然被下了死亡判决书,于是在人群中嘶喊着求问,却无人在意。而诊所与警局,也正是他们的罗生门。妻子的梦中有给予她不幸命运的敌人,相见、惊慌,敌人跌下楼去,这也是某种预兆,而答案还在梦的深处。妻子知道自己在做梦,所以她在梦醒之后选择逃离现实。五号的遭遇是否也是一场梦呢?那他的选择就不是醒来,而是看诊、旅行,前者无法给予他任何帮助,后者,还未可知。

环游世界,冥冥中落脚在巴黎,五号遇到了江红。盘旋而上,那间能看见风景的小公寓仿佛就是新生活的起点。他们在此感受快乐,却是否知道这间公寓上一任主人的心境呢?吉普赛人说,你这一生中的谜,必须用别的谜来解,就像有的梦要穿过其他的梦才能醒来。于是根据在书店得到的提示,五号和江红又再次出发了。

诺曼底的城堡依旧伫立在雪中,小酒馆中的老人也许就是最后的知情人。随后的一切仿佛是荒诞的喜剧,嬉笑怒骂之间,社会与阶级、战争与爱情的戏码轮番上演。而此行真正的意义,却是一片湖、一幅画。

你在湖中看见了怎样的自己?是人生失落的碎片,还是生命成立的支点?你在画中看到了怎样的故事?是幸福的,还是悲伤的?

回到巴黎,五号还要继续前行。江红?她不存在。那个在北京学画的不是她,那个在偷渡中死里逃生的也不是她。现在的她是由羞愧和痛苦建构的,每个醒来的清晨都需要通过窗户的位置来确定自己身处何方。她的人生就像一个煎蛋的死循环,前六次的醒来都是心还在的证明,第七次,才是自我欺骗的胜利。或许她的人生轨迹正来自于她的选择,刹那的改变,便与其他无数种可能擦肩而过。

回程的机场就像一场午夜的集体梦游,手握模糊又破碎的线索,五号兜兜转转还是到了上海。倘若当年的他跳槽成功,那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?但过往不容假设,他点燃一根蜡烛,终于是走到了梦的最深处。

 

顾香兰的梦

这场梦的开始,依旧是一个故事。笼中的华丽小鸟一次次逃离,也曾见识过别样的景色,却终是逃不开,最后的归宿仍是一座鸟笼。

顾香兰的命运便是如此。她身如浮萍,全无根系,天仙阁就是她认知自己的唯一所在。后来的事有些老套,风尘女子遇到痴情公子,于是追求爱情。但伯爵的到来打破了花前月下的海誓山盟。一边是显赫的地位、富足的生活;一边是中落的家道,未卜的前途。这本不难选择。所以当顾香兰在伯爵的眼中看到了和王德宝相似的热烈情愫时,她对自己说,该知足了。

伯爵是一个随心所欲的人。他痴迷古董和病态的花,便携家带口来到了陌生的国度。他丧失了生活的新鲜感,便放过自己、辜负别人,抛妻弃子而毫不犹豫。他沉迷于东方神秘主义的美丽,是不是顾香兰,其实本无不同。许是那杯茶的口感刚刚好,他便给出了一个自己都不知道能否兑现的承诺。那个他带走的烛台,代表的不是爱情,只是对旧梦幻影的虚假执迷。

王德宝是一个天真的人。他爱上了一个人,却从不曾真正的认识她。他愿意为她而活,为她而死,所以他痛苦地跌下楼去。但他不是顾香兰的敌人,只是她命运中的一部分,被动接受的那部分。

顾香兰就要去法国了,她脱下旗袍,以为那样就能脱去过往的枷锁。漫天细雨之中,她告别过去,走向未来的自己。

法国的生活看似多姿多彩,其实乏善可陈。顾香兰成了伯爵最得意的藏品,用以展示主人独到的眼光和难得的情怀。只有在蒙巴纳斯的咖啡馆里,顾香兰才能感受到一丝生命的气息,不关出身,只是态度。伯爵和他的朋友从来都只当她是把玩的瓷娃娃,高兴时赐予有限的自由,但归根结底还是要服务于他们自己的虚荣心。所以伯爵看不起顾香兰的艺术和朋友,他只喜欢那幅虚假的夫妻画像。在画展上,顾香兰终是又穿上了昔日的旗袍,为别人所谓的成功而喝彩。

分居两地,顾香兰以为自己终于成了出笼的小鸟。但伯爵虽然喜欢古董,却从来都不是一个恋旧的人。当激情燃尽,他选择登上一列通往崭新开始的火车,将顾香兰和过去的一切都抛在身后,一笔勾销。漫天飞雪之中,顾香兰脱下华贵的皮毛大衣,如来时一般,走向渺茫的未来。

在巴黎活着并不容易,当模特、扫大街,本以为熬过了苦难的顾香兰终于找到了一份自己满意的工作。她在别人的家里忙前忙后,就像是又重新拥有了自己的生活。但昔日的幽魂卷土重来,她落荒而逃,只敢远远窥视。

意料之外,情理之中,王德宝又找上门来,说要带顾香兰回中国。漂泊太久的她有了依靠,似乎终于找回了曾经的勇气。于是她穿上王德宝裁下的旗袍,平静地走到垂死的伯爵面前,奉一杯最后的茶。旧梦依稀,我的新生活就在眼前,而你已行将就木,这场复仇的戏码,你可还满意?

时光荏苒,历史无情。王德宝早已死去,活了太久的顾香兰终于也要死去。在生命的最后,她拒绝窝囊的听人摆布,而是在逐渐透明的世界中说,我们一辈子就好像一出戏,这出戏是我们自己编的,戏中谁是好人,谁是坏人,都是我们自己在决定。终于,过去的她们款款而来,汇合于此,翩然而去。

 

结束

顾香兰的故事讲完了,她的梦醒了。五号的故事却还未收尾。他离开上海,再次回到了诺曼底的城堡,小酒馆中的老人已经过世,熟悉的房间依旧为他敞开。在千禧之夜,欢庆的人们将过去的痛苦都扔进湖中,祈求新世纪能够重新开始。但五号已经没有新世纪了。

他又回到了巴黎的那间小公寓,近乎虔诚地盘旋而上,果然人去楼空。仿佛是一种默契,他在地板下面找到了江红的信,她说,让一刹那的时间扩大成永恒不散的记忆,还不如满满的活在那一刹那之中,就好了。

五号的故事也讲完了,他的梦也醒了。

医生熄灭蜡烛,生命的轮回就此终结。铜铃声催人醒来。

 

请别忘了造梦之人,他事其所爱,专其所长,恰如故事中的诗人,栖居于心灵的湖中央,把酒当歌,织就这浮生半日的梦。那并非“世事一场大梦,人生几度秋凉”,而是“大梦谁先觉,平生我自知”。这场梦已做了五年,还要继续做下一个十年。只因观众们都透过梦中人,看见了自己。

我们走出剧场,回到现实,也回到自己的梦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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